朋友S拿出一把鋒利的小刀，在火車上削起蘋果來。她左手的拇指與中指夾住蘋果的蒂，從左至右緩緩地轉動著，進刀不太深或太淺，刀身與蘋果始終保持三十度的夾角，用力均衡，有時還得屏住氣，以抵禦火車的顛簸。不一會，蘋果削得光滑，蘋果皮薄厚均勻，只是斷成兩截，不是一條到底。

不會削蘋果

不是好老婆

「你看，他跟我分手是有道理的。他說我連一個蘋果都削不好，怎能跟我白頭到老？」

「這還叫削不好？我還用削皮器呢。」粗線條但溫柔善良的朋友F安慰說。

「削給他吃還話那麼多！」我拍了拍S的肩膀。

S用刀子把蘋果切份，並用刀尖刺著果肉遞給我們。她幽幽地說，我們都被韓劇騙慘了。現實中的韓國男生只會反覆告訴你，傳統規定男生不能進廚房，就像女生理應忍著炭火的灼熱把肉烤好，連同大蒜一起沾醬，並用生菜裹好再餵給男友一樣。

我以前認識的S，削蘋果皮總是從上而下小片小片地速削，橘子也是切一個大十字便完事，一切爽快俐落。但對韓國男生而言，削蘋果是女生的必備技能，蘋果不能一削到底的女生見不得人，用削皮器的女生更是嫁不出去。S自以為是外國人可以不入鄉隨俗，誰知有次在韓國剛下刀，韓國的長輩們笑的笑皺眉的皺眉嘆氣的嘆氣。她的韓國男友在旁壓低聲線說，水果不是這樣切的。從那刻開始，S了解，面前斷斷續續的蘋果皮，便象徵著她美德和能力的碎化與缺失。

不會削蘋果等於不是好老婆已經夠強詞奪理了，再扯就成了國家危機。許多長輩抱怨年輕人不會削蘋果、不會打雞蛋、不會疊衣服，並將之歸結為沒有自理能力的症狀，怕這一代人的依賴，等同國家未來的軟弱。的確，身邊很多朋輩只吃家人或傭人削好、剝好的水果，若沒人服侍，只好吃香蕉，圖它皮軟、易剝、無子、好處理。的確，年輕人中懂得把削好的蘋果泡一泡鹽水以防氧化的已經不多了，但人若是要連皮帶防腐劑農藥一起吃就由他吧，吃東西這種事只有好與不好，懂與不懂，沒有正確不正確。

當蘋果皮斷開了

是要你一刀兩斷

在大陸，最常被學子們帶到教室的水果是柑橘或香蕉，偶爾也會有帶著水果刀和蘋果的。大陸的課堂不能進食，但人卻常嗅得一陣陣橘子香，因為座位的抽屜常放著棄掉不知多久的橘皮，大家只得忍耐著那悶在暖氣中腐敗的甜味。北美的大學生上課吃東西是常事，他們迷有機食品，蘋果也不削皮，上課到一半拿出青蘋果咬得索索作響的大有人在。那港澳的大學生上課吃什麼水果？因為懶，所以不吃，但說到底是因為不酷，便索性不吃。誰願意跟一個天天帶著點蘋果香蕉的男生交往？誰又願意跟一個隨身帶著把水果刀的女生相處？

「成就一個酷的男人，全賴他背後有個不酷的女人。一早起來，橙子最好自然就成了無渣橙汁，芭樂切得妥當，蘋果彷彿天生就沒有皮，柚子剝得漂亮整齊……」

看著S練習削蘋果而弄得傷痕累累的十指，我想跟她說：「夏娃、牛頓、賈伯斯用三個蘋果改變了世界，是因為他們讀懂當中的慾望、好奇、激情，你也應讀懂上天給你啓示──再努力削蘋果，皮還是斷開了，教你是時候一刀兩斷。」

「但你不覺得照顧好自己最愛的人，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事嗎？」S是那種平日聰明能幹，一旦墜入愛河卻可以隨波逐流到完全沒有原則的人。我為她難過但沒有辦法，只能盡我中文系學生的本分，對她念一首余光中的〈削蘋果〉：「……世界正是那蘋果∕為了送到我唇邊∕總經過你揀過，洗過∕而且削淨了果皮∕把最好的果肉給我∕而帶核的果心總是∕靜靜，留給自己。」我多麼想她終有一天學會享受蘋果的滋味，學會把果肉留給自己。

2012-04-06╱聯合報╱第D4版╱繽紛╱文袁紹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