蓉子〈王蓉芷，1928-〉，江蘇人。父親是基督教牧師，由於母親的早逝，影響了她天性沉靜、寡言的性格。曾就讀於南京金陵大學農學院森林系一年，因抗戰時局被迫中斷了學業；先後擔任家教、南京國際電台等職。1949年間，被調往臺灣工作，次年開始發表詩，是藍星詩社詩人；1955與詩人羅門結婚後，曾為中國婦女寫作協會常務理事及詩社編輯等職。在第一屆世界詩人大會與羅門榮獲「大會傑出文學伉儷獎」並接受菲律賓總統大綬勳章。民國42年出版第一本詩集《青鳥集》，為臺灣光復後第一本女詩人專集，故有詩壇上「永遠的青鳥」之譽；更受名家余光中讚賞為「詩壇上開得最久的菊花」。先後出版了十多本詩集，是臺灣新詩史上重要的詩人之一。

從題材上分，蓉子詩作大致可分三大類：寫歌詠青春、讚頌人生，富智慧的哲思；寫大自然中的景物帶來的心靈觸動，借以抒發潛隱的情感；寫旅遊感受及對時代的滄桑變化後的鄉愁與生活變遷中的種種感悟。大部份集中為抒情詩，但在這些多重樂奏中始終能展示心靈中對生命的嘆息及光明的追求，這就使作品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；不僅流露出女性的尊嚴，還能昭示出生命的可貴或賦予大自然應有的色調。如這首在1952年3月寫下的早期之作〈生命〉，即從自然界的形態變化來呈現出一種獨立不倚、軔性的旋律──詩人的生命律動：

生命如手搖紡紗車的輪子，

不停地旋轉於日子底輪輻，

有朝這輪子不再旋轉，

人們將丈量你織就的布幅。

這是首構思奇巧的樂章，內蘊較深卻不顯晦澀。詩人不但把生命形而上化，而且蘊含著一種勃勃的生命力，要人們該珍惜稍縱即逝的時光和生命的本身。同年夏天，在寫下〈平凡的願望〉中卻有自己深刻的感悟，她說：

不甘於做奴婢，

也不擬做女神。

附庸

太侮衊；

至尊

太寂寞。

啊！我們的願望，

不過是做你們弟兄似的姊妹。

詩人詠讚生命的主旋律並未停拍。她認為，身為詩人雖不見得是該慶幸的現實；但也應以真性情為生命中的悲苦而歌。那淡淡的愁思，含蓄的喜悅，總能激起讀者情感的共鳴；這些詩作都蘊聚著詩人對生命存在及其價值的思考，重點在於顯示詩人不卑不亢的人格來當她最初的感受。而六十多歲後的蓉子詩歌，除了不懈於對寫作的摯愛，更染上了神性的光彩。如1996年底發表的〈時間〉，詩人把情感轉化為意象，其目的是為了詩國，絕不會消沉與絕望，而要繼續邁越時間之河才是自己的生命之色：

不住滴落的水珠匯成創造生命的河流

不停吹刮的塵沙聚成埋葬一切的墓塚

生命竟是這樣悲喜於點滴分秒的積累

詩裡，也透露出人生化入宇宙的空濛，頗有禪韻。當時間隔久，蓉子再回到海峽彼岸的家園夢土時，懷念之情更劇強烈。於是，在1988年，蓉子寫下了〈探親〉，想想，21歲就告別家鄉與親人是多麼的痛苦！但她又展開想像，把思念之情寫得淒絕而感人，也撥響了生命的旋律：

探親是一首醞釀甚久的詩

卻久久不能成篇 因為

鐵絲網的方格子不是稿紙──

歲月冷凝

降至冰點下的冰點

極地般封閉。

那是世紀樣的等待

等待雪融 等待冰消……

有一位離家已久的遊子

正在歸去的途中

啊！千山亦獨行

當親情召喚！

第一句是全詩之魂，或是眼睛。其中，激蕩著一條鄉情之河，也跳動著詩人那顆不老的詩心。其實，在蓉子不停地播種詩歌的種子中，「青鳥」就像是她的化身，常在深夜裡帶她圓了渴望到故鄉一遊的夢。更有代表性的，是選自《羅門．蓉子短詩精選中的〈我的妝鏡是一只弓背的?〉，這是一首寫半生情感歷程的佳篇，曾被台南府城舉辦的「榴紅詩會」上當話劇的首演。可看作是在蓉子心靈中跟現實人生及困境搏鬥的交響曲，極富獨特的審美形態及象徵意味：

我的妝鏡是一只弓背的貓

不住地變換它底眼瞳

致令我的形象變異如水流

一只弓背的貓　一只無語的貓

一只寂寞的貓　我底妝鏡

睜圓驚異的眼是一鏡不醒的夢

波動在其間的是

時間？　是光輝？　是憂愁？

我的妝鏡是一只命運的貓

如限制的臉容　鎖我的豐美於

它底單調　我的靜淑

於它底粗糙　步態遂倦慵了

慵困如長夏！

捨棄它有韻律的步履　在此困居

我的妝鏡是一只蹲居的貓

我的貓是一迷離的夢　無光　無影

也從未正確的反映我形象

從娓娓道來的傾訴中，有一種隱蔽的概括力及婉約美，正適應了蓉子總體風格的清雅、空寂的藝術要求。詩人將妝鏡與貓聯繫起來，以抒發女人對青春流逝後的孤寂與迷離。然而，這一切並不是「為賦新詩強說愁」，而是從血液裡流淌出來的詩行，去抽出一種對女性「尋求自我」的哲思。總的看來，蓉子的創作之路是紮紮實實走過來的。她以心靈的獨白為線索，揭示對歷史、社會的深深關注與憂患，對人生、自然的感知，抒情中並帶有較強的思辯色彩和厚重感。她胸膛的自由之鳥啊，已輕輕銜起了她的癡情與愛。原詩的內蘊，常給人一種迴腸蕩筆之感，從而豐富了詩歌藝術的寶庫。

詩評家簡介：林明理，1961年生，臺灣雲林縣人，法學碩士，曾任大學講師，現任中國文藝協會理事，詩人作家。2013.5.4獲第54屆「文藝獎章」文學類 詩歌創作獎。

著有《秋收的黃昏》、《夜櫻-詩畫集》、《新詩的意象與內涵-當代詩家作品賞析》、《藝術與自然的融合-當代詩文評論集》、《山楂樹》詩集、《回憶的沙漏》中英對照詩集、《湧動著一泓清泉─現代詩文評論》、《清雨塘》中英對照詩集、《用詩藝開拓美—林明理讀詩》、《海頌─林明理詩文集》。

2013-06-16╱台灣時報╱第24版╱副刊╱藝文